《流人》第五季播完了,在豆瓣上果然轻松破9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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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季改编自米克·赫伦的第五部小说《伦敦规则》,它将叙事焦点从国际阴谋拉回,转而审视伦敦本土政治。这是一个回归基本的赛季,其核心是两个相互交织的创伤:英国不断自我造成的创伤,以及杰克逊·兰姆身上真实而隐秘的疤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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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流人》(2025)
第五季的中心情节围绕一个破坏稳定计划。这个计划从一系列看似无关的恐怖事件展开,包括在购物中心发动的incel式袭击、蓄意的燃料污染、渗透MI5,以及最终刺杀一位民粹主义领袖的企图。
剧集改编在此处做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:将原著中的反派,一群被刻画为缺乏能力的朝鲜特工替换为一支利比亚恐怖分子小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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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利比亚特工的动机是复仇,旨在报复北约对「后卡扎菲时代」利比亚的干预和由此造成的国家动荡。威胁不再是抽象的他者,而是英国外交政策的直接后果,一个自我造成的创伤以致命的形式回到了家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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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,这场阴谋还带有针对MI5新任主管克劳德·惠兰的个人报复色彩,因为他曾作为顾问建议英国出于成本考虑撤出利比亚。
恐怖分子的目标是双重的:不仅要报复国家,还要在个人层面上羞辱和曝光惠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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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谋由斯拉夫小屋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成员罗迪·何意外地推动。剧情开始时,所有人都在怀疑罗迪新交的迷人女友塔拉。首集「糟糕的约会」就围绕这一事件展开,罗迪的新关系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,以至于迫使整个团队出动调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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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迪显然陷入了一个甜蜜陷阱,塔拉利用他的自负和技术漏洞,成功获取了MI5服务器的访问权限。就像塔拉的扮演者希巴·贝纳尼说的,这个角色需要同时扮演三到四个不同的人,她出色地扮演了一个可怜的女孩和绝对的受害者,成功欺骗了所有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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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情节线首次将罗迪·何置于叙事的核心,而不仅仅是提供技术支持和喜剧调剂。它剥去了他惯常的傲慢,展现出其脆弱的一面。
尽管罗迪遭遇了职业和个人上的双重背叛,兰姆在季终时仍坚持要求MI5恢复他的职位。这不仅证实了罗迪的实用价值,也微妙地展现了兰姆对这群「慢马」不宣于口的保护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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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恐怖主义阴谋平行展开的是一场紧张的伦敦市长选举。这场选举引入了两位关键的新角色,将叙事直接推向了当代政治辩论的核心。
丹尼斯·吉姆博是一位煽动性的右翼民粹主义议员和候选人,他是一位畅销书作家,代表了本季关于民粹主义和「后真相」政治的主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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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法尔·贾弗里是现任伦敦市长,他既是恐怖分子的袭击目标,家庭也意外地与阴谋产生了联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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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场政治斗争在第四集「导弹」中达到了荒诞的、具有讽刺意味的顶峰。瑞弗·卡特赖特和J.K.科被派去保护吉姆博,防止他被利比亚小组暗杀。然而,当科从架上跳下来时,因为多米诺骨牌式的碰撞巧合,油漆罐从高处坠落,恰好砸在吉姆博的头上,当场杀死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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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姆博的死是《流人》式黑色幽默的极致体现。剧集创作者威尔·史密斯将这一刻比作第三季的「巴士时刻」——一个只可能在我们的节目中发生的、完全出人意料的转折。
导演索尔·梅茨斯坦更将这定义为终极的「慢马」时刻,因为「慢马」亲手造成了他们本应去阻止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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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事件是本季主题的完美交汇点:首先,这是「慢马」式无能的终极展现;其次,它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方式解构了民粹主义强人的形象,他的死不是政治殉难,而是一场滑稽的意外;最后,也是对情节最关键的,这场意外为兰姆提供了战胜MI5高层的终极武器——吉姆博掉落在现场的录音笔。
第五季里,兰姆不再仅仅是办公室里的腐朽化身,而是居高临下地操纵着他的团队,将混乱转化为策略。然而,本季对兰姆最重大的贡献,发生在季终集「疤痕」的最后时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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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早些时候的剧集中,为了在封锁期间向他的团队传递加密信息,兰姆讲述了一个关于他冷战时期在柏林(或贝鲁特,取决于他讲故事的对象)的线人的故事:这名特工被敌方俘虏,遭受了残酷的酷刑,包括用喷灯灼烧脚底,并被迫目睹自己怀孕的伴侣被杀害。兰姆在讲述后轻蔑地声称这是他编造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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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在季终集的最后一幕,当兰姆独自在办公室时,镜头缓缓移向他赤裸的双脚,露出了布满可怕烧伤和老茧的脚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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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无言的镜头证实了那个关于酷刑和失去的故事,在很大程度上,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。这一揭示具有根本性的意义。
兰姆的厌世、肮脏、酗酒和刻薄的讽刺不再仅仅是职业倦怠的怪癖;它们是被重新定义的、持续了数十年的PTSD的复杂症状。正如剧集创作者所言,兰姆是一个行走的背景故事,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情报机构冷酷无情的一种控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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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揭示的呈现方式同样意义重大。据报道,最初的剧本草稿是让凯瑟琳·斯坦迪什看到兰姆的伤疤。但最终,在演员加里·奥德曼的妻子吉赛尔·施密特的建议下,团队决定只让观众,而不是「慢马」中的任何成员看到这一幕。它向观众揭示了真相,同时又在剧中人物面前保持了兰姆的神秘感和防线,强化了他与所有人之间的情感距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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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季的官僚斗争在兰姆的办公室里达到了高潮。克劳德·惠兰在恐怖袭击被挫败后,得意洋洋地来到斯拉夫小屋,宣布他将解散这个部门,并将所有过失归咎于他们,只留下瑞弗作为拯救他生命的奖励。
但兰姆,一如既往地准备得更充分。他拿出了吉姆博的录音笔,这是瑞弗和科在吉姆博死后从现场回收的。兰姆播放了录音,内容是惠兰在吉姆博死前几小时对其发出威胁。这支录音笔瞬间逆转了局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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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姆利用这个筹码,向惊慌失措的惠兰提出了他的条件:我想要我一直想要的清静。具体要求是:斯拉夫小屋得以保留,罗迪·何官复原职,而惠兰必须辞职,并为利比亚袭击事件承担全部责任。
当惠兰抗议这将对军情五处的声誉造成难以言喻的损害时,兰姆的回答揭示了他的最终动机,这与他新近揭示的创伤相呼应:我他妈的才不在乎。看看军情五处对我做了什么。惠兰的垮台,直接为戴安娜·塔弗纳登顶「第一办公桌」铺平了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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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兰姆的形象因过去的创伤而变得更加深刻,那么瑞弗·卡特赖特则在本季经历了一场痛苦的、彻底的解构。评论家和观众普遍注意到他性格的负面转变,他变得喜怒无常、缺乏安全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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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转变并非空穴来风。这是他所经历的一系列心理重创的直接后果:第四季中发现自己的父亲弗兰克·哈克尼斯是一个冷酷的前CIA特工和邪教领袖;本季开始时路易莎·盖伊的离开;以及目睹他的祖父、MI5传奇人物大卫·卡特赖特陷入痴呆。
瑞弗的混蛋行为是他创伤和幻灭的盾牌。他不再是那个天真地认为自己能重返「公园」的「天选之子」。他现在和其他「慢马」一样有限,一样搞砸了。这种负面的人物发展是一种勇敢的叙事选择,它迫使瑞弗最终成为了一个真正的「慢马」——不是因为一次失误,而是因为他从根本上被击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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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他在季终时再次扮演了英雄,在祖父的最后提示下,他意识到恐怖分子还有最后一步,从而拯救了惠兰,但他仍然被困在斯拉夫小屋。兰姆拒绝了他毕业的请求,动机是复杂的:既是惩罚,也是一种扭曲的保护,兰姆认为如果瑞弗回到「公园」,他活不过一个星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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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季对其他团队成员的刻画也加深了。雪莉·邓德的行为动机是上一季马库斯之死的哀悼;她对罗迪·何的保护欲,源于她不能再看着另一匹「慢马」在她的任上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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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J.K.科与瑞弗结成了新的搭档,他日益增长的暴力倾向预示着更黑暗的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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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季将《流人》的核心主题,MI5作为自我推销和推卸责任的官僚系统,推向了新的高度。这一主题的化身就是克劳德·惠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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惠兰完美地展示了无能的领导力。有评论甚至称他为《流人》最优秀的失败者,他的无能是一种特殊的品牌。关键在于,惠兰的垮台并非因为他未能阻止恐怖袭击,而是因为他个人的腐败。他代表了官僚主义的最终失败:一个将个人声誉置于国家安全之上的系统。
更深一层的是,惠兰的无能使他成为了恐怖分子的完美目标。他不仅在内部被兰姆和塔弗纳轻视,在外部也被利比亚小组视为个人复仇的对象。他完全没有意识到,他过去的政策建议使他自己成为了国家安全的重大隐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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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季以戴安娜·塔弗纳的胜利告终。在兰姆的协助下,她终于除掉了惠兰,登上了「第一办公桌」的宝座。然而,这并非一个值得庆祝的结局。
塔弗纳的崛起不是能力战胜腐败的童话,而是一场冷酷的、机会主义的权力游戏。她只是在等待惠兰自我毁灭,并与兰姆达成了一项愤世嫉俗的交易。她作为二把手非常出色,善于收拾别人的烂摊子,但这并不能保证她成为一把手后会如何。
她的权力饥渴是众所周知的。结局留下的悬念是:绝对的权力是否会让她腐化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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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与兰姆达成的「互不侵犯」的脆弱休战协议,在第六季的预告中似乎已岌岌可危,暗示她将利用新权力对斯拉夫小屋展开报复。这表明,MI5的系统性腐朽并未因领导层更迭而改变。无论是惠兰的愚蠢,还是塔弗纳的野心,这个系统总是在运转,而「慢马」们永远是第一个被牺牲的棋子。
第五季在原有的讽刺基础上,引入了新的政治主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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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过吉姆博的市长竞选,剧集直接探讨了当代民粹主义煽动、反移民情绪、网络激化和仇恨言论的后果。吉姆博的妻子多迪作为小报专栏作家,象征着民粹主义政客与煽动性媒体之间危险的共生关系。恐怖分子的破坏稳定计划之所以有效,正是因为它利用了这些已经存在的社会现实,比如内部冲突、宣传和疲软的经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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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新主题最终汇入了剧集的核心母题:英国由自我造成的创伤。第五季的叙事结构巧妙地展示了英国在2025年所面临的三重困境:来自过去的创伤(利比亚政策的「报应」)、来自现在的创伤(民粹主义的政治分裂)和来自系统内部的创伤(MI5的官僚主义腐朽)。
《流人》第五季之所以在2025年引发如此强烈的当代共鸣,不在于它提供了英雄主义的幻想,而在于它令人不安的诚实。它是一面镜子,准确地反映了一个充斥着「后真相」政治、制度性衰败、官僚主义的自利,和推卸责任以及无能领导的时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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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个由谎言和自我保护构建的官僚系统中,只有那些被系统抛弃的人才拥有看清真相的自由。他们之所以能取得胜利,不是因为他们克服了自己的失败,而是因为他们拥抱了失败,并利用失败作为武器。他们是那些被遗忘、不被赏识的无名小卒,但他们却阻止了国家彻底完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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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终,本季的全部意义都浓缩在兰姆脚底的疤痕上。这一揭示不仅是个人悲剧的顶点,更是整个国家的隐喻。
正如兰姆用肮脏的袜子和愤世嫉俗的言辞来掩盖他那被摧残的双脚,2025年的英国也在用官僚主义的繁文缛节和政治奇观的虚饰,来掩盖自己身上那些自我造成的创伤——无论是历史上的还是当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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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流人》之所以成为这个时代非常重要的一部惊悚剧集,是因为它有勇气和智慧,在无人敢看的时刻,脱掉了那只脏袜子,露出下面溃烂的伤口。

